美食博主大蹲

日子好像突然就这么平静下来，他们表面上都不再提起那天刑部的事。林峯似乎全然不在乎自己在朝中的名声，吴卓羲也不再管，只是暗地里查查。

他惊叹于自己本家的手段，连皇亲贵戚住的长乐坊都能摸进来，又觉得有些可笑，既然是这样，当年为什么会输掉了越州。他很想去问一问，但他现在和林峯白天几乎形影不离，单面的联系只能晚上进行。现在更是不方便，只能“上面”联系他，想问一问计划的事，则行不通。

林峯每日带了银质的篦子来给来给吴卓羲梳头，被笑话是穷讲究。但林峯就是喜欢看一头黑发在灵巧的双手间绕着，转来转去，形成一个不加藻饰的形状，又偏偏那么精致好看，连垂在身后的一缕都是亲密和温暖的印证。这时候他们通常不会聊什么，林峯想问案子查得怎么样，可是从来不问。吴卓羲也明白他的意思，也从不主动说起。

他与林峯谈天说地游山玩水，又有意逃避现实，就像是当初的纨绔子弟，从一个变成了一双。到底是有不同的，至少他们都明白，心里早就不像当初那样不管不顾了。或许从来就不是这样，从头开始，就都是算计，他和林峯都不过是其中的一环。

林峯还是初一十五去请安，到底父子之间像是有了隔阂，只是隔着门拜一拜。母妃在宫闱深处，从前住在宫中可以日日都见，现在分隔开，竟也像是生疏了。林峯上次见到母亲，看到用棉花垫起来的发髻中间已经有了不少白发，更觉得唏嘘愧疚，现在少去，大概是无颜面对多一些。

这天天色阴沉，林峯和吴卓羲刚从郊外赛马回来，累得一进厅堂就要趴下，却看见属于自己的那个位置上还有一个人。掐丝的金冠，嵌着宝珠，华贵的衣衫上都绣着闪闪发光的金线。梁竞徽极少见到这样的人物，正站在厅里拼命使眼色。

“少见大哥光临，有什么事劳烦大驾？”

林峯并没有看懂什么暗示，没能玩得尽兴，心里正不痛快。

“听闻贤弟回京城，做大哥的理应来看看。”太子见林峯这里还是没有半点萧条的样子，也是有些不快，只是城府深些，不愿意表露在人前。

林峯听见这话心里全是不屑，撇着嘴道大哥费心了。

“不过我看你这里平常少人来，倒是清净，少了些清理打扫的麻烦。”太子在厅中踱步，转头向林峯笑着说，“不像宫外的潜邸，要多备上些人打扫。”吴卓羲听出话中讥诮，正在想该如何应答，林峯就像是刻意要激人。

“我同贵客出门去游山玩水，总比在家中对着些文书，心里盘算怎么害人要快乐得多。”

太子不怒反笑：“贵客？就是你旁边这位？”眼神扫过吴卓羲的脸，有一瞬间的惊讶，又很快回到讥讽的神情，“我看是下人多一些。”

吴卓羲望着太子，一脸平静：“太子殿下心系民生，有闲心管兄弟家的闲事，不如帮皇上想想越河水灾的治理之道。”

这已经是十分冒犯的言语，太子合上手里的扇子，敲在桌子上仿佛一声惊堂木响，“以下犯上，七王爷不会管教，我来帮你。”

说罢让自己的随从上去，一边一个抓着吴卓羲的手臂就要让他跪下，林峯想要上去阻止，却被太子的亲信按在椅子上：“王爷还是看着吧，免得被伤到。”

吴卓羲不跪，被身后的人一脚踢向腿弯，一时吃痛，膝盖狠狠砸在了地上。林峯喊着，他有伤在身的万万碰不得，可是挣脱不开。太子低下头端详着他的脸，隔了很久才开口：“你跟着他有什么好处？”

“看你还算面貌端正，本太子就宽宏大量一回，让你跪到明天开饭就行了。”说罢还挑衅地看林峯一眼，美其名曰帮他管教下人，“这是当哥哥的送你的贺礼，往后日子还长着呢。”

太子前脚出门口，林峯就要把吴卓羲扶起来，吴卓羲腿上却没了力气，林峯的手扶在他腰间，觉得手里的身体又变得冰凉了，甚至要把他冻伤。

“你怎么样？”

“我没什么。”吴卓羲被扶到椅子上坐着，“这次是我，下次就是你了。”又顿了顿说，还好没有真的让我跪到明天。林峯有些心疼，这倒盖过了被太子羞辱一次的感觉，此时他只想快些把吴卓羲的病治好。

快到傍晚的时候雨终于下来了，丝丝寒意从敞开的门外透进来，林峯让梁竞徽拿了外衣来给吴卓羲裹着，胸前系上一个结，林峯看到，却突然笑得不能自已。

那两人奇怪，都问他笑什么。

林峯捂着嘴，半晌才说，想起他们出逃那天，搞得满城风雨，还是这样的三个人，遇上了就没什么好事。原本只是随意说说，吴卓羲听了却垮下脸来，本来说好了要喝点酒，推说心里不舒服，自己回房了。吴卓羲不在，林峯觉得没什么意思，也就自己回去了。

时辰尚早，在房里也没什么事可做，林峯听着雨写字，写着写着总不是那么回事，想到傍晚时候的吴卓羲，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哪条禁忌，把他惹生气了。是不应该提当天的事？也许他还不能原谅自己。林峯突然意识到，他对吴卓羲上心得过分了。也许从初见面时问他的名字，他就是一个例外。这样想想似乎就没有那么惊奇。

夜色渐渐弥漫，林峯早躺在床上睡着了，吴卓羲的院子里却有了动静。

“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。”马大夫叼着一根草坐在房梁上，看着还和衣的吴卓羲。

“不劳梁上君子费心，”吴卓羲没好气的样子，“我不知道有多好，过几年就一了百了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房梁上的人跳下来站在他面前，“多年不见，你还是那样有趣，说起来，上头大概是心疼了，又让我来照顾着你。”

“我不需要，从前没有，以后也不需要。”

“你以为由得你说？”马大夫突然地靠近让吴卓羲措手不及，“我在门外的街上开了一间医馆，你记得来找我。”

这人的消失就和出现一样让人反应不过来，短短一会的会面，吴卓羲却站在院子里，僵住了许久。片刻，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颗药，放进了嘴里。

这不过是个开始，他不应该有任何退出的想法。这个计划，让他背负了多少家仇国恨，他的身后是多少血和泪构成的路。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。母亲和父亲的脸其实早就模糊了，后来的记忆才是更加铭心刻骨。

他曾以为被逼着练功读书已经是最辛苦的事，后来才知道，练功读书的痛苦远远不及失去自己的至亲。那碗药是最苦的，尽管旁边就摆着他最爱的蜜饯，但拿着碗的人凶恶的神情让他想也不敢想。这是毒，日复一日的，可以在不动声色之间摧毁他，掌控他，好让他为他们效力。别人所谓的不动声色，是用他每晚的锥心之痛换来的。

既然已经付出了这么多，那我就要做到给他们看。

他此时也想不到，他和他，会踏着多少人的尸骨在顶峰相见。更不要想后来的，他们会是拥抱还是互相残杀。

TBC